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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聊李苦禅》:儿子忆父亲,口述历史,有趣有实料

2016年12月21日 16:41:39 来源: 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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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聊】

  大画家怎么教自个儿的孩子啊?

  徐德亮(以下简称徐):咱们聊聊您的父亲李苦禅大师。现在是“大师”满天飞的时代,但是真正够得上大师的,恐怕屈指可数。我想把李苦禅先生称为大师,业内业外,全国人民,乃至于国家都会认可的。聊李苦禅先生,我想请您先聊聊自己。您今年高寿?

  李 燕(以下简称李):我今年不够高寿,七十有二,1943年生,属羊的。

  徐:您也是在旧社会出生。

  李:对。

  徐:1943年的李苦禅先生已经是大画家了,所以您是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用我们现在的话叫“富二代”,能不能这么说?

  李:我们家可不富,我小时候对这个家的印象,就是一个字:穷。

  徐:那为什么呢?

  李:我告诉你啊,我在北平出生,苦禅老人给取的名,燕京出生嘛,就叫我李燕。出生没满月,我母亲就抱着我上济南去了,为什么呢?那个时候时局动荡,你想啊,1943年。

  徐:北京还是日本占领时期呢。

  李:对,那时候叫北平,为什么呢?迁都南京了,北京不但不是首都,而且还是沦陷区。先父李苦禅,那个时候参与了八路军的地下工作,为了家属安全,叫我们远远躲着去。就这样我母亲带着我到济南,住在回民区——到现在我也不吃大肉。

  徐:那为什么送到济南呢?济南有亲属还是……

  李:有一个朋友。我们是山东人嘛,我父亲在济南的老朋友多了。我一直到什么时候才见到我爸爸,才知道我爸爸长什么样儿呢?鬼子投降了,我母亲抱着我回到北平,才见到我父亲。

  徐:1945年鬼子投降。

  李:反正回北京的时候我就懂点事儿了,让我叫“爸爸”我就叫了。

  徐:还有印象吗,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儿?

  李: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我爸爸那个秃顶——他比较早就秃顶了。还有他老拿着毛笔在桌上划拉,后来才知道这是画画。

  徐:当时是住在哪儿啊?

  李:西城的锦什坊街。可惜了,现在拆了。

  徐:白塔寺对面。

  李:对,里头是过去巡捕住的地方,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居民房,有点像兵营似的设计,因为离城门近嘛。那时候住在那儿,后来又搬家……反正我们当时可以说是居无定所。有人以为,李苦禅应该住一个大四合院,对吧?

  徐:那可不,那么大一个画家,还不趁个四合院?

  李:没有,没有,他这一辈子,曾经挣过不少钱,但是确实也没留下什么钱,他挣的这些钱都哪儿去了,咱们以后再说。

  我们住过很多地方,最值得说的,就是1949年后中央美术学院的那个大雅宝胡同甲2号。这个门牌儿需要说,因为这可能是全世界大师级画家最集中的一个宿舍院,长条形的。

  徐:1949年后,那您那时就是7、8岁了。

  李:那就很懂事了,我都上小学一、二年级了,一直上到四年级,都在那儿住。上东城根小学,原名是基督教女青年会小学。

  徐:哦,教会学校?

  李:对,但是这个教会学校是一个爱国机构,它是由中国基督教爱国三自委员会成立的。在抗战时期,那还帮助过地下工作呢!

  住在大雅宝胡同甲2号的时候,其他画家的孩子们,他们的吃穿用玩,有的相当不错。还有的时候到别人家里看,有个比较,那很明显,人家比较好,我家境就差点儿。孩子容易羡慕别人。只要我一羡慕,我父亲就冲我瞪眼:“不许羡慕,没出息!”

  徐:哦,那会儿您家比其他画家还不如?

  李:嗯,还不如。我家有什么东西,我现在闭着眼想一想,一件一件都数得出来,就那些件,真没什么东西。我父亲他爱收藏,那时候是收藏的大好机会。50年代啊,反封建,你要是家里有硬木桌子、椅子,生怕被人说出身官僚,赶快处理了。

  徐:那一般家里都使什么家具啊?

  李:我说你都不信,跟单位总务科那儿借家具!床啊、椅子、凳子、桌儿啊,那都是普通的柴木做的。上头还有小牌,那留着也是文物了,“中央美术学院家具多少号”。哎,就这个,这样你家就像无产阶级了。

  徐:哦,“像”无产阶级。

  李:那时候思想都挺“左”的。但我父亲他不怕,反正谁都知道他是农民出身,这早就不是秘密了,是吧?哎,你们不要,我要。一对儿清前期仿明的太师椅,多少钱?一对儿,三块五。就算那时候三块五顶现在三十五,那有什么,三百五也不贵。

  徐:三千五也不贵。

  李:哎,你买不下来。尤其那个大八仙桌,清中期的,雕花云龙束腰,那多少钱?是他教授工资的七分之一。哎,人民币二十五块。现在咱一个教授,甭说别的,我是清华大学教授,我这个七千块,拿出一千块来,我能买一个老榆木的八仙桌不?

  徐:一千块,您买一个三合板的差不多。

  李:呵呵,你说得太惨了点儿,怎么也得五合板的。

  徐:,反正那时候这东西都便宜。那这大八仙桌儿现在还在家里呢吗?

  李:都捐了,我们都捐给李苦禅纪念馆了,无偿捐献。谁要看,上那儿看去。

  徐:那时候住的房子不大啊?

  李:很小。我父亲这辈子住得最好的房子,是他晚年由国家关照,两位副总理给批示分配的。那时候房子很紧啊,那都不是靠钱买,只能靠国家分配。落实政策,王震副总理、谷牧副总理批的,分在南沙沟大院。楼上楼下两个单元,他工作室17平米,睡觉那屋15平米,跟我母亲住一屋。

  徐:那现在来看也是很小的房子啊。

  李:很小的房子,没有厅,还有一个9平米的小屋,保姆住着。有厕所、卫生间。哎,那苦禅老人就很满足喽,逮谁跟谁说:“哎哟,我现在可住得好喽,我再也不用上公共厕所喽,再也不用上外面泡澡堂子去了。”他一辈子对自己的物质生活要求很简单,还能有这好房子住,这就千恩万谢了。所以他这一辈子啊,可以讲,大部分时间,跟这“高消费”仨字没关系。

  现在都讲究吃素身体好,是吧?我们那时候是净吃素了。

  徐:买不起肉?

  李:节衣缩食。1949年前那个钞票毛极了。那时候全家最有钱的谁啊?就是我。我的褥子底下,那时候平板床,硬嘛,褥子又薄,我垫着差不多一寸厚的钞票,舒服着呢。现在你想试,你也试不着了。

  徐:没那个机会了。

  李:因为1949年前那钞票都成小孩玩意儿了,尤其是美国帮着印的那个金圆券,一不小心能把手剌了,咯噔咯噔的。

  徐:那纸好。

  李:纸好着呢,印得也好着呢,摸着油墨都有厚度,比现在钞票一点儿都不差。小孩用它叠三角,“吧”,我把你的拍翻了,就归我了。回家以后开水一烫,倍儿平。嘿,我垫在床底下,那弹性,真舒服。后来都拢火了,因为上头有蒋介石像的暗光儿,还有“中华民国”字样,那留着不是招事儿嘛。

  徐:那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呢?

  李:孩子画画啊,是出自模仿。德亮你要是老在你儿子面前画画,他也想画画。

  徐:但是拿毛笔画,跟拿铅笔画,还是不一样啊。您什么时候开始能拿毛笔在桌上、在宣纸上画呢?

  李:你问这个话,就说明你没受过这个苦。宣纸、毛笔,是小孩子用的吗?不配!拿什么笔?石笔,在地上画。这地呢,我们住的不是那种四合院的青砖墁地,是老房子那种“水门汀”的地,那就算不错了。

  徐:就是水泥的地。

  李:拿石笔画。小时候我们老使画石,干嘛呢?上课。那时候普遍都穷,弄点儿纸订个练习本,该交作业的时候,正规的作业往本上写,交作业。老师上课的时候,底下学写字,算算术,用什么?石板。现在都不卖那个了,就是房山出的那个石板。

  徐:我都没见过。

  李:哎,你到房山那儿看,瓦都是那个做的。

  徐:汉白玉?

  李:不是不是,哪儿那么好?一片一片的,那石头也不太硬。

  徐:页岩?

  李:叫什么岩,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管它叫瓦片儿石,因为光看人拿它做瓦了。

  徐:黑不拉叽的。

  李:黑灰色的。有的连那个四边都没有,有四边的边框那个,得去市场买。有的人直接到房山那儿起一块石头,把四边磨磨,大人还得钻俩眼儿,穿上线儿,搁书包里头。拿画石做的笔,在这上头写。每个人还有一个小板擦。

  我开始画画就是拿画石在地上画,反正我父亲那儿画什么,我仿着画什么。画的时间长了呢,就看着什么画什么了。比如说我们住的那个地方离豁子口200米,到城外玩儿,什么都不花钱,逮个蚂蚱啊、勺蚂螂啊、挂嗒扁(一种尖头尖尾的蚱蜢)啊,粘个知了啊。还有小刺猬,我会逮刺猬,扎不着。

  徐:那怎么逮呢?

  李:哎,刺猬,你一逮它,它团一团,你下不了手。得用俩中指,从两边腰底下——那地方的毛软啊——这么一搭,搭起来了,带一个口袋,给它搁口袋里头提溜回来。

  徐:提溜回来养着玩儿?

  李:从小大人就劝:咱们别杀生啊,这个让你养,养不活。喂它点儿,时候长了,它不爱吃饭,就麻烦了。而且一到冬天,它还得冬眠呢,咱也没这个条件,玩几天就放了。

  哎,东郊那儿还能看什么?那时候环境还没污染呢,护城河里有碧绿金线儿的青蛙。两边就是野菜,那时候我会采野菜,尤其那野苋菜,野苋菜不是红的,现在炒苋菜不是红汤吗?那个野苋菜是绿的,味道挺好的。你得会采。什么时候采呢?得嚼得动的时候采。采回来之后啊,拿开水那么一焯,剁吧剁吧,剁碎了,弄点虾皮炒炒,拌个馅儿,包大菜包子,省粮食。这个也等于是玩儿了。

  徐:那这些什么苋菜,什么蛤蟆呀,还有草虫什么的,您都照着画么?

  李:哎,都照着画。还有那个什么菜园子,小时候好奇,咯噔咯噔咯噔,什么声音?一看,小驴在拉水车呢。我就在那儿研究水车怎么画,差点儿没把手给掩了。

  可以说一出城就能接触农村生活。现在那一块儿早就变成大楼了。雅宝路就是我们住的大雅宝胡同那地方,现在成了路了。

  我小时候,特别爱城墙,那会儿城墙没拆呢,城墙上头就是我们孩子们的天地,大人看不见,管不着,当然也很安全,掉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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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志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