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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医事危机》:来自一线住院医师的真实“手记”

2016年12月21日 19:07:33 来源: 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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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死亡如此多情

  1. 第一次直面死亡

  晓东医生,如今是第二年住院医生,在西部地区的一家综合医院工作。他的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发生在大学五年级实习期间。

  当时,晓东在呼吸科实习。作为“纯”学生,每天最常见的活计,就是贴化验单,最有趣的活是给病人做个心电图啥的。跟着老师查房也是“走马观花”,因为还没有资格承担管理病人的责任。

  大学实习的阶段,是医学生期间的“尾巴”,更多的时间依然要用来准备看书、考试。

  在这样似乎“事不关已”的状态里,日子在手中滑走。

  一天,晓东和几位同学在医生办公室里正聊着下一个科室去哪儿,突然,听见有家属冲进办公室对一位主管大夫说5床病人不呼吸了。

  5床的患者是一位“老大爷”,从晓东入科起就住在那,是一位哮喘导致慢阻肺(慢阻肺即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以不完全可逆的气流受限为特点,表现为气促、咳嗽、咳痰、喘息并反复加重)终末期患者,干瘦干瘦的,双手双脚却肿的跟馒头一样。第一眼看到他时,恶病质(指人体显著消瘦、贫血、精神衰颓等全身机能衰竭的现象,多由癌症和其他严重慢性病引起)这个词就出现在晓东的脑海里。刚开始,“老大爷”还能躺着看医生查房,后来,就只能一天天坐在那里,睁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很艰难的吸着氧气。

  主管大夫接到没有呼吸的消息,立即前往5床。同时,另一位主治大夫也赶了过去,护士把急救车推了过去。一班人马随即展开抢救。

  因为从未见过如此场面,虽然没有被召唤,晓东和几位同学也小心翼翼的跟着过去了。

  当晓东他们几个“小菜鸟”走进病房时,两位年资高的主治大夫和护士们已经开始进行心肺复苏了。这两位医生分工合作,一位在床旁检查患者的反射情况,另一位一下一下地进行心外按压。

  进行心外按压很累,没过多久这位医生就已经气喘吁吁的了,很自然地,作为受过专业的抢救训练的实习生,晓东他们几个“菜鸟”主动请缨进行心外按压。两位医生轮换一轮之后,一时没有其他高年资的医生接替,他们就同意了让晓东他们几个实习医生继续进行心外按压。

  晓东是第二个对患者进行心外按压的实习生。他很卖力的一下一下的按着,一边进行,一边还在想自己按的位置对不对、力度够不够、频率合不合适,同时还盯着患者的眼睛,幻想着在卖力的心外按压下他能够苏醒过来。

  可是,晓东的手感觉到的却是手底下病人慢慢降低的皮温。

  结局: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老大爷”最终还是离去了。

  晓东记得当时几位参与抢救的同学,事后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坐在那里,有位同学还偷偷的哭了起来。带教老师过来对劝慰说,大家都已经尽力了。这位病人两个月前来这里时就已经进入了终末期,能抢救回来的几率极小;你们以后如果要做临床大夫,一定还会遇到这种情况的。晓东只记得,当时他们几个实习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带教老师还特别强调了,说大家的抢救操作是准确的,即使换作有经验的资深大夫,这次的抢救也改变不了结局。

  晓东感到很是失落、难过,因为他和老师、同学没能把“老大爷”从死神那里拉回来。那种强烈的感觉袭上心头,医生很多时候都是无奈的,很多时候都是有心而无力的。自此以后,晓东倍感生命之神圣,这对于医生是一种可贵又必需的品质。

  思考:

  作为医生,无论是什么科室,都无法躲避死亡。不仅如此,面对死亡要豁达;面对生命要敬畏。当这豁达与敬畏传递出来,予病人及家属就是勇气和安慰。因为,病人需要。

  能做到上述,自然需要历练。

  美国前住院医生柯林斯在著作《住院医生夜未眠》里,多次描写了面对死亡的过程及感受。他这样记录第一次直面患者的死亡:“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生命的消逝,并且是没有预料到的。一切发生得那么平静、理所当然。他的血压降了下来,心脏停止了跳动。然后,他走了。我站在那里,等着会有人大声地说点什么以示纪念,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护士叹了一口气,关掉了静脉检测仪。不久以后,呼吸医师会来拔掉氧气罩,而后,助理会联系太平间。

  与此同时,我在医学院所学到的所有知识不会像此时此刻一样难以忘怀。”

  柯林斯最后强调说,在医学院学到的所有知识不会像此时此刻一样难以忘怀。

  作为医生,公众已经有了“标签”式的期待,不仅仅要有深厚的专业知识,还要时刻保持冷静、镇定、机敏和果敢,还要不失对病人的关怀。这是医生专业的职责所规定的,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公众的认可。

  然而,关于死亡,终究是一个独特的主题。以晓东为例,他曾在毕业前夕面临从业方向的选择,亲人朋友中有许多人向他推荐肿瘤方向,可他最终却选择了在他们眼中看来最不适合的皮肤性病学。晓东不曾告诉他们选择的原因,“因为作为一名医学生,我羞于告诉众人:我害怕面对死亡,甚至害怕去思考任何一个与死亡相关的议题。”

  可是在这次参与抢救并直面患者死亡之后,让晓东清晰的认识到,作为医生,他不得不去面对最害怕的话题。尽管在这之后,第二次参与抢救时,晓东仍然拿不住听诊器,大脑不能思考任何问题,只能在上级老师的指挥下勉强完成以往无比熟悉的医疗操作。然后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逐渐地,晓东完全能够做到镇定地处理危急情况,独挡一面了。

  新人终将取得进步。

  问题还有一个:死亡能和快乐和好吗?

  在这富于哲理的问题里,现代生物医学的缺陷折射了出来。造成缺陷的原因,至少包含这样一种解释:医学科学对人的生理过程、疾病乃至死亡的过度控制。这种控制使人们不得不陷入了张力之中,而失却了自然的调和。

  5. 死神过早地眷顾了他

  子怡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医生,在一家省级中心医院工作。

  刚刚接触临床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已经目睹了几次患者的死亡。第一次,是一位腹部恶性肿瘤离世的患者。当时,家属已经拒绝胸外按压,子怡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率次数慢慢较少,波幅慢慢降低,最后呈一条直线;病人的呼吸也随着停止。

  面对家属由于失去亲人而撕心裂肺的哭泣的时候,子怡的眼眶湿了。

  她感到悲伤、自责、无能。

  第一次直面患者死亡之后不久,子怡曾管过这样一位病人。

  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还不到30岁,身高体长,相貌英俊。声音富有磁性,举止彬彬有礼。乍一看,是一个“高富帅”也说不准呢!

  细端详,他的面色是苍白,而不是白皙。身材瘦弱,而不是苗条。话语不多,而是连喘气都有困难。

  他是一位肺癌晚期患者。

  此次来院,是他带着母亲一同来的。虽然他是患者,作为医务人员,子怡印象深刻的是,他还时常会照顾自己的母亲。

  我们还是暂且称他为小帅吧。

  小帅入院后的检查发现,他的肿瘤已经侵及支气管,肺内出现了大空洞,憋喘非常严重,已经不能进行常规化疗。这还不够,他已经发生了骨转移。

  小帅告诉子怡,最近已经难以入眠,夜间咳嗽憋喘的非常严重,即使在家里吸氧也不能缓解。在这样叙述病情的同时,每说两句话,小帅就气喘的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儿,再继续。然而,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子怡觉得,那是让人很安心的笑容。

  肿瘤已经发生了骨转移,影响到了他的躯体活动。

  鉴于他的病情,子怡目前只能进行对症治疗:雾化、排痰、止咳,然而,症状还在加重。可怕的肿瘤已经侵袭到他身体里更多的部位,先是搞挎了他的肺部,令他的肺功能所剩无几;然后冲出他的肺部,压迫到主支气管,侵袭他的骨头,似乎势头一点都不想减弱。

  入院后,病情仍未见好转,检查几乎都是在床上进行了。

  每次到床旁,问诊、检查,谈病情,子怡的心情都是复杂的。为什么病魔要降临到这里?为什么病魔要如此折磨这个年轻的生命?

  就这样,眼睁睁地,小帅的病情发展到连上厕所都离不开氧气。

  子怡在考虑为小帅实施姑息放疗,这需要进入会诊、建模、定位等多项流程,尚需一段时间。

  在这样的日子里,小帅的母亲始终陪伴着。每次向子怡询问完病情,都是哭着转身,先是走到病房走廊的墙角,默默地低着头,擦着眼泪,稳定好情绪。再去洗把脸,擦干净。子怡看得非常清楚,这位母亲最后是挤出笑容走进儿子的病房。

  该来的还是来了。

  放疗的日子确定下来了,定在后天开始。子怡第一时间去病房通知小帅。

  进来后,子怡发现小帅的神情愈加低迷,再看他的氧合已经基本维持不住。想到前一天,小帅已经出现大咯血,那可恶的病魔把他的血给逼了出来,这还不够,小帅的憋喘已经到了极点,氧气开到最大,也只能半坐着倒气儿。

  从专业的角度判断,子怡心里非常清楚,小帅的时间不多了,或许要用分钟来倒计了。

  结局:

  从中午时分,子怡去病房通知小帅放疗的事情,之后,小帅的情况持续走低,心率血压都在下降。最终,于下午4点10去世。

  在这个过程中,小帅的神志始终清醒。

  子怡在忆起小帅这位病人时,脑海里总是有那么几个画面挥之不去。

  中午时分,小帅扣着储氧面罩,眼睛半闭,歪坐在床上喘息。他的妈妈轻轻呼唤着他的乳名,泪水挂在她的脸颊上,小帅听到母亲的呼唤,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了一下,左手翘了个大拇指。那笑容灿烂地让周围黯淡无光。

  子怡不能忘记,小帅血压下降时,在旁边抢救,看到了小帅眼中的光一下子灭了,她知道,没有用了。

  子怡不能忘记,小帅去世后,他的妈妈抱着他的头,撕心裂肺地哭,叫着他的名字,那种凄凉缠绕着,成为她久久不能脱离的梦魇。

  思考:

  是的,患病与人的相貌没有关系,帅气的人也会生病;患病与人格没有关系,“好人”也会生病,甚至染上不治之症。让我们尽量轻松一些地对待疾病吧,没有必要赋予更多隐喻。

  因为,“生命的合理性与威胁着它的东西的合理性完全同一。它们的关系不是自然与反自然的关系。相反,因为二者具有同样的自然秩序,因此二者相互契合,相互重叠。处于反自然状态的,不是与生命相对的病态现象,而是与疾病本身相对的病人。”

  人类一直在寻求与环境的和谐相处之道,而疾病也是人类适应自然与环境的一部分。唯有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解开更多疾病之谜。这是人类与疾病旷日持久的共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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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志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