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1934年10月生于北京。1953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文集50卷,曾获茅盾文学奖、意大利蒙德罗文学奖、日本创价学会和平与文化奖等。2019年获“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
“笑声乘风前来
春风随笑扬波
叮叮叮
咯咯咯
风将我吹醒
风将我拂乐
笑将风引来
笑与风就此别过
春天就这样到来
春天就这样走了呵……”
上世纪50年代末,一个春天的夜晚,一阵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吹进了傅大成的耳朵和心田。他写下这首名为《笑的风》的诗,并由此迎来了生命的春天。
这是王蒙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笑的风》的开头,从青涩少年到耄耋老年,作者将主人公傅大成的情路、文路、心路历程和盘托出,在交织着酸甜苦辣的悲喜人生背后,中国社会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变迁也借由小说人物的四方游历呈现在读者面前。
一曲高亢悠远的生活颂歌
青春、爱情、文学是《笑的风》的关键词。小说中,农家子弟傅大成因参加五四青年节征文获奖,成为引人注目的“青年农民秀才”,他也得以获得助学金,在辍学3年后被破格补录为高中生。毕业后,他考大学、分配工作,踏准了时代节拍,一路顺风顺水,成为同龄人中令人羡慕的佼佼者。可在他的生活中却深藏着一个隐痛——被父母安排的一段包办婚姻。他不由发问:“我的爱情、婚姻是什么呢?”
王蒙说:“我知道不止一个为摆脱包办婚姻而苦斗,斗得惨胜而最后仍然不成功的故事。”这正是作家创作《笑的风》的初衷。
小说中,傅大成在包办婚姻之后,又经历了婚外恋、离婚、再婚与晚年的二度离婚。白甜美的温柔、能干、母亲般的爱;杜小鹃的知性、聪明、知己般的贴心,让他不断重新思考自己的青春、爱情与人生,不断挑战与改写生活的设定。
不论是小说中的傅大成,还是生活中的我们自己,有没有理想的爱情与婚姻?王蒙夫子自道:“答不上来。”但他又说:“托尔斯泰说的‘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看未必。我的一个侄子说,看了《笑的风》,觉得傅大成的两段婚姻都是幸福的,麻烦在于他一身二任。”
爱情与婚姻固然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主题之一,但在婚恋题材的外壳下,《笑的风》更想呈现给我们的是一曲生活的颂歌。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家喻户晓,王蒙在小说中发问:“假如你欺骗了生活呢?”
“也许人需要的不是地上的天堂,也不是一味乐园,而是充满活力、充满希望,也充满挑战和危机的人间人场。人从早上笑到晚上,再从夜间乐到黎明,从今天舒服到明天,再从去年享受到明年,那是幸福吗?”不懈地奋斗、真诚地生活、品味人世间的种种滋味,或许才是幸福。这既是作家王蒙的人生态度,也是他借由作品传递给读者的主题。
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跨度中,傅大成、白甜美、杜小鹃,还有年轻一代的阿龙、阿凤、立德,无数的他们汇聚成一条滚滚向前的社会洪流,涤荡着、见证着、形塑着中国和世界的变迁,也形成了《笑的风》时空维度上广博深邃的特色。
时间跨度上,从1970年,一家四口只凭一辆破车即可驰骋数十公里;到1979年,《步步高》《彩云追月》《甜蜜蜜》《小城故事》等歌曲的流行;再到1991年,傅大成夫妇购买电脑开启书房革命和近几年手机视频通话成为家常便饭,《笑的风》里有生活史、有民俗志。空间跨度上,小说从中国北方乡村到省城到上海到北京,从德国西柏林、波恩,到希腊圣托里尼小岛、匈牙利、爱尔兰,营造出开放的空间背景。
王蒙说:“我想要通过个人婚恋家庭的命运、爱恋情仇的情节,写历史、写地理,写人生、写社会,写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的冲撞与整合。这是文学,这是《红楼梦》直到《茶花女》与《安娜·卡列尼娜》的传统,这是耄耋作者的家底。”
一场酣畅淋漓的语言盛宴
“这里有灵与肉的挣扎,有爱与痛的拼搏,有美与善的陶冶,有诗与歌的升华,这里有每个个体只有一次的生命哲学、生命文化、生命享受、生命奉献、生命伴侣,赞美合唱、共舞、锤炼、对答与挺举、论辩华章、多部和声,红日高升,烛照天地!”翻开《笑的风》,读者会发现诸如此类的语言俯拾皆是,体现出典型的王蒙式风格:酣畅淋漓、妙语连珠,密集的排比和多变的句式形成语言鲜明的节奏感,不少句子甚至不加标点,一泻千里。读者通过语言感受到的是作者思想的连续、流动和喷薄欲出以及饱满的创作激情。“意在笔先,情在意中,写起来如火如荼,如潮如浪,难以自已。”王蒙说。
词语的丰沛、句式的复杂、文风的强劲让《笑的风》成为一部高密度的小说,而书中主人公傅大成和杜小鹃的作家身份更让小说得以网罗古今中外的文艺经典。举凡《诗经》《长恨歌》《钗头凤》等名著名篇,孔子、老子、程颢的语录名言,安徒生、卢卡奇、乔伊斯、君特·格拉斯的生平掌故,《安娜·卡列尼娜》《叶甫盖尼·奥涅金》《往日情怀》《贵妇还乡》的情节故事……巨大的文化内涵与文化容量,充分体现出作者的饱学多识和丰富阅历,也让《笑的风》成为一部精简版的文艺指南。
光这些还不够,《笑的风》中夹杂了王蒙原创或戏仿的大量现代诗、五言七言诗、词、乐府诗,等等。比如“昨日忒旧老,今日且婆娑?瞬息成往事,思之亦蹉跎。难忘终须忘,当歌自有歌!掐表记分秒,快意咏新歌!”
前几年,王蒙潜心研究古典文化,还写了关于孔孟老庄和《红楼梦》的书,对于自己的语言特色,他说:“一个是受中国小说传统的影响,例如《红楼梦》。小说中叙而加赞、加诗词歌赋的地方很多;另一方面,是受中国评书、说书手段的影响,并有所继承、突破。”
一次不同寻常的写作经历
谈及《笑的风》的创作,王蒙说:“这是一个在我写作史上前所未有的情况。”
2019年,王蒙创作完成篇幅8万字左右的中篇小说《笑的风》,并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卷首语中,编者认为这是一篇显然具有长篇容量的中篇小说,而作家自己也感到意犹未尽。王蒙说:“从发表出来的文本中,我发现了那么多蕴藏和潜质,那么多生长点与元素,那么多期待与可能,也还有一些可以更严密更强化更充实丰富的情节链条因果、岁月沿革节点与可调整的焦距与扫描。”
于是王蒙对《笑的风》又进行了二次创作,他写得“难解难分、难离难舍,如歌如梦、如醉如痴。”甚至,“越修理越大发,比夏天写中篇稿时还疯还热”,一下子增加了好几万字。其中一大部分是傅大成二次婚姻后的感情经历,一部分是细微之处“毛茸茸的生活与情趣”。《笑的风》也成为王蒙自己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
从1953年开始写《青春万岁》、1956年发表《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到上世纪70年代末产生广泛影响的“东方意识流”小说,再到5年前《这边风景》获得茅盾文学奖,王蒙的创作不断给读者带来惊喜,他也因此被称为文坛“常青树”。
谈及永葆创作激情的秘诀,王蒙说:“爱生活、爱家国、爱世界,爱文学、爱语言,爱每一根草、每一朵花、每一只小鸟,爱你我他,当然,更有她。保持热乎乎的生活态度。永远抱着希望,活得更好,写得更好。”
今年86岁的王蒙,平时的生活是每天写作5小时,走步90分钟,唱歌45分钟。这位“耄耋少年”说:“我们赶上了到处都有故事、天天都有情节,有人物、有抒情、有思考、有戏的小说黄金时代。”(张鹏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