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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徐皓峰少作《处男葛不垒》出版

2017年04月02日 09:16:44 来源: 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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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郭国林与葛不垒

  大学时代学编剧,给人物起名伤透脑筋。司徒兆敦老师告诉我们一个简洁之法,名胜古迹上满是“某某某到此一游”,随便挑挑,都是特棒的坏人名。

  自己想出来的名字,总不如真人强。许多年前,我有一次失败的电视剧编剧经历,因写得太差未投拍,费数日心机,忽得灵感,给汪伪特务机关的二号人物起名叫“廖凡”,觉得响亮而有神秘感。投资方跟我说,他们认识位演员就叫廖凡。

  《者名演员郭国林》《处男葛不垒》都是从生活中取材,郭国林是一位出租司机的名字,街头正常打车,去郊区看老同学。郭国林喜欢聊天,一路有说有笑,但当我记错了同学家,来回转圈找时,他突然问:“大哥,你不是要杀我吧?”

  当年有好几起出租司机被杀抢钱事件,导致出租车驾驶位架上铁条护栏,奥运会前夕才统一拆除。我以为他在说笑,不料他眼中是真实的惧意。跟他开了七八句玩笑,他自己乐了。出于搜集人名的爱好,见他情绪缓和,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再次搞得他很紧张,闷了一会儿才告诉我。

  《者名演员郭国林》写的是惧意,对他人信任的丧失,甚至对支撑自己的理想、奋斗的目标都有惧意,于是采了他名字。

  我生在北京,北京的特征是人好话好,街上走的人面善,话音悦耳,爱帮人。遇上外地人问路,一句“您跟我走吧”,能领路出去三五百米——我童年随姥爷姥姥纳凉遛弯,青少年街头画画,十几年见证的。

  1990年代的那个夏天,是个坎儿,打开速写本低头画着,再抬头,忽觉街头变了味,走满了面恶声冽的人。

  现今影视作品中那种扯嗓子拖长音的北京话,并不是北京话,旗人的包衣奴才或小偷混混才那么说话,哪个孩子要说这种话音,老人们都不让自家孩子跟他来往。这口贱坏腔,今天成了北京话标准。

  常有人问我:“你是北京人么?听着不像啊。”由胡同到苏联式楼房,是我从姥爷家到父母家的转变,苏式楼区里是不同于胡同的小孩。胡同小孩,早早男女有别,三五岁已是二十岁男女的交往方式,矜持有礼,女孩邀请男孩去家里看刚买的玩具,男孩在女孩一家苦劝下,才敢在玩具上上手,心里是“这辈子决不能辜负她”的重誓。女孩父母也是“三岁看老”的思维,日后跟邻居聊天,说“这孩子不错”,评姑爷的口吻,似乎女儿已嫁了出去。

  苏式楼区,男孩女孩傻玩在一起。胡同男孩之间,代表各家的体面,无冤无仇,不亲不远。苏式楼区,则有头儿,头儿认了,才有许多人跟你玩。否则只跟一二个小学同学玩,偷鸡摸狗似的。

  葛不垒是个头儿,大我五六岁。他问我:“会打架么?”我摔倒两个同龄小孩,通过了考验。他父母调动工作,他随之搬离楼区,听闻喜欢上港台歌曲,弹起了吉他。

  过去七八年,一个师范学院学生来我的初中实习,讲思想品德课,长得酷似齐秦,虽然他长成了这个样子,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葛不垒——我的头儿。

  他没讲思想品德,讲的是斯大林农场制度对农民的残酷剥削,深得旁听讲课的校领导赏识,实习评语上高度评价。我没有相认,看着他载誉离去,欣慰地想,不愧是我的头儿。《处男葛不垒》重点情节是人的意外相逢,便盗用了他名。曾经想象过,我和头儿老了后,在公园里偶遇的情景。

  抄录一段高仓健早期代表作《昭和残侠传》中,黑道相认的台词。两人屈膝欠身地说话:

  “我乃漂泊一旅人。”

  “我乃本帮一后生。”

  “……(介绍完经历)鄙人初涉江湖,企盼阁下关照。”

  “……(介绍完自己在帮中职务)鄙人入道未久,还望阁下赐教。”

  “多谢,请起身。”

  “不敢,还是您先起身。”

  “不敢,您先起身。”

  “这样吧,咱俩一块起身?”

  “听您的吩咐。”

  两个黑道同时站直了腰,相认了。

  ——我和葛不垒八九十岁后,相认用语,应该比六十年代日本黑道说的还要礼貌些吧,那时,下我们两代的小孩们正当壮年,该已找回了上我们两代人的文明了吧。

  书中插图是高中所画,小说多是大学毕业九年内所写。

  也好。

  涵盖了青春的初始与结束。

  二十六年前的冬季,因为这么画画,学校要开除我,连忍带混地到了毕业,愤而去考电影学院。四年画作,撕了些,扔了些,放得毁了些,还能看的只二十二张了。

  日子久了,再看再论……要开除我,确有道理。

  大学毕业时,把高中时代得意的十张画分送给三位帮过我的人,找不出别的感恩法,献上自认最好的东西。有人皱眉收下,有人说:“我也画过画……你画的什么呀?”

  恍惚过,不送画,送四十块钱的水果是否更好?

  他们随手搁下,搬家会丢,放着会毁。前年听说有人已过世。

  我的高中,并非仅是忍混,起码还有永难再见的十张画。

  徐皓峰

  2016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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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志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