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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春天

2019年03月13日 07:41:16 来源: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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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书枝

  毛白杨

  在北京的第三年,我差不多终于已接受北方冬日的漫长,虽然对它春天的姗姗来迟仍免不了失望。十一月木叶凋尽,从那时起,直到来年三月,冬日的街头只有光净的黑色树干与灰色水泥路面可看。三月中旬,当网上已是满屏南方的繁花渌水时,北京的冬天才刚刚松动,仿佛一夜之间,毛白杨高高的树枝上挂满灰绿的柔荑花序,远望如同一树抹布,在明朗洁净的晴天,映照着阳光与高远的蓝天,很好看。毛白杨高大、美丽,树干上密布星星一样的花纹,是北京最常见的行道树之一。这里的毛白杨多是雄树,花时每天清早,树下都落下厚厚一层雄花花序,发出浓郁的青馥气味,踩上去沙沙有声,十分柔软。这长长的花序其实由许多小苞片聚合而成,像张开的鳞片,毛茸茸的,底下藏着紫红色的花蕊。有一天,我在路边看见一个小女孩在树下捡到一根,举起来跟大人说:“妈妈,我捡到一条毛毛虫!”

  山桃

  这时节北方另一种特有的花树,则是山桃。山桃与桃花同属,我在南方长大,在来北京之前,只知有桃花,而不知山桃的存在。第一次见到山桃是在北大,未名湖边一树一树灿烂而清丽,我对着手上的一本《燕园草木》,才知道眼前的花就是山桃。山桃花瓣比桃花要圆,薄薄五出舒展,颜色有些淡粉,远看却近于白色。那时正值黄昏,一棵山桃斜欹上水面,逆着金黄的夕光,花光四溢。人在远处坐着,觉得这黄昏的花树,实有一种美丽忧愁的东西在其中。如今住的地方,楼前正对着楼梯的空地上,也有一棵大山桃树。才搬来时是冬天,未曾着意,等到二月,暗紫的树枝上开始蓄累花苞,三月花苞逐渐鼓饱,端头露一点粉紫。有一天周末,我起得很晚,下午出门买菜,在一楼的楼梯口,霍然看见门前山桃白了。两三个老人默默坐在树下一条被人遗弃的旧沙发上,也不说话。像《桃花源记》里豁然洞开的渔人,这场景使我一下眼明,走到树旁又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是向阳的那一面开了。到第二天傍晚,整树花便开得极茂,如积玉堆雪,映在红砖楼前,比照分明。再一天,花瓣逐渐零落,掉在树下空地与沙发上,积出粉白的一层。太阳一晒,便萎蔫失去水分。紫色的花蕊也逐渐干枯,却还留在枝头,在它下面,绿色的子房慢慢变大,再过些天,就长成很小的毛桃了。

  玉兰

  山桃过后,开花的树是玉兰。玉兰实是开在清洁的环境里最好,与湿润的空气相宜,如苏州园林里四壁狭窄的天井,花时一树填得明明满满;或是庭前窗边,长得十分高大,将花枝伸到乌漆漆的砖瓦上头。如《长物志》里所说的那样,“宜植厅事前。对列数株,花时如玉圃琼林,最称绝胜”。这花我却认识得很晚,直到去苏州念大学,才在评弹博物馆第一次见到。跨过高高的木头门槛的一霎,看见庭院中一棵大紫玉兰,正是仲春时节,半边院子都在花枝的笼映之下,极其娟丽而清远。那时我几乎是雀跃起来,因为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像满树荷花而没有一片叶子的树。后来去南京念书,校园中也多有高大的玉兰,夹在樟桂丛中,远望如白色雀子,落满枝头。偶有黑白相间的喜鹊在枝头啄食花瓣。很快锈黄的花瓣散落地上,捡起来闻有芳烈的香气。都是些珍贵的回忆。

  玉兰盛开时,北京的春天尚需短暂的等待寻觅。

  柳枝吐黄,从高大的黑色枝干上垂泻而下,于春日常有的大风中摇荡。柳林上抖抖一只长尾风筝。

  枯索的草地上,倘若不被人工干涉得十分厉害,在什么地方总也能见到紫色的堇菜和黄花的蒲公英。迎春花后,连翘、金钟花开放,人的心终于开始安然、快乐地期待一个等待已久的全盛的春天。

  有一回咳嗽,在屋子里待了三天,第三天傍晚打起精神去附近公园走一会儿,下楼才发现李花已全开了,山桃杏花皆落。

  紫玉兰盛开,白玉兰满树披软,连丁香也已初开。

  重瓣榆叶梅又密又粉,是小孩子时会喜欢的花。

  杨树的柔荑花序已落干净,长出带一点银光的尖尖叶芽,银杏竟然也已长出极小叶子,像微型的小扇。

  柳色由淡转浓,柳叶如飞鸟,间缀鹅黄色的花序。

  元宝枫树开出淡黄细碎小花,公园里唯一一棵染井吉野樱也已盛开。

  有小女孩从地上捡拾落下的玉兰花瓣、松枝与松果,将一枝连翘插在捡来的一颗大松果上,却又马上丢下它,跑到前面去找妈妈了。

  要到这时,人才又猛然醒悟北京的春天已急管繁弦。接下来从三月末到四月初,短暂十数日间,公园中紫叶李、海棠、榆叶梅、丁香、美人梅、梨花、晚樱,诸种花木杂沓盛开。

  这爆炸性的春花过后,北京的春天便将转入逐渐沉默的尾声。这时候开始渐渐有雨水,打轻轻一点的雷,零星的雨一落即散。欧洲荚蒾如蝴蝶般平展的白色花瓣上沾着雨水,这样平常的事,在北京却也是难得的。要到近六月间,北京才会进入一年中难得的雨季,雨水过后,空气黯黯清凉,略似南方的空气。

  四月将尽,鸢尾花开,蔷薇花开,公园中又再度拥满一年一度看牡丹的人。如玉碗嵯峨的牡丹丛中,连芍药也开了几朵。

  有一天临近傍晚时下楼去看紫藤,长长的架上只有零星的花。以为是还没开,走过去才发现是已经都谢了。

  几个看孩子的阿姨在紫藤树下百无聊赖地搭话,有风吹过来,吹到紫藤花里去。

  春天如此轻易地过去了,丁香花枯萎在枝上,夏天的云开始攻城略地,像被扯得丝丝卷卷的棉絮,在苹果树新绿的嫩枝后面鼓舞起来。

[责任编辑: 王志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