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留学生使用的《对数表》
提起潘家园旧货市场，不但久居北京的人知道，恐怕全国人都知道。每个周末开市，开市之日，没有一天不是人头攒动的。
当然，后来随着它的名声在外，也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虽曰旧货市场，可卖的却不一定是尘封久远的东西，还有一些新货做旧掺杂其中。真真假假的商品混杂在一起，摆满了几千平方米的场地。有眼力的从中淘出宝贝；眼力差的一不留神看假了，那就叫走眼；当然也有明知是假而偏买的，那不叫走眼，那叫乐意。人们到这来，从中寻找属于各自的快乐。
笔者逛潘家园，主要是逛那里的旧书摊。对于笔者而言，淘旧书并不是要找多么珍贵的版本，而是找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书。最近，在书市看到一本日本早期印制的《对数表及三角函数表》，这引起了笔者的兴趣。打开封面，扉页上有英文、日文以及中文等文字，通过中文阅读可知，这是一本《对数表及三角函数表》，原版是英文，由一名叫宫本藤吉的日本人翻译，书页的左下角写有“黄辅卿”三字，或许正是这本书的主人。再细看，上面写着“永久保存，以备参考”的字样，由此可见，这本书应该是中国人在日本学习时，使用的数学教材。
翻开这页纸，后面有更大的惊喜：在《对数表及三角函数表》背面，抄录了一份《余东渡之上谕》。这段文字抄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六月二十五日。在这段文字之首，是慈禧太后的懿旨：“兹选派宗室觉罗八旗高等学生，文治、荣栋、黄廷弼、桂清、廷乂、崇照、凤玺、志安、俊启、开泰、春芳、穆和布……二十名前往日本留学……”
很清楚，这里说的是1908年慈禧太后下懿旨派皇族宗室官学生留学日本的事。这一年十月慈禧去世，而这懿旨是当年六月的事。大清朝接下来没有两年的寿数了，这批由宗亲子弟组成的留日学生，不知道是不是清朝最后一批。
另外，在书中还抄记了一份《余之详细履历》，从中可窥见清朝官学制度的信息，比如当时有管学大臣，有管学官，还有业师。从这段文字，还可知道这本书主人的履历，这位姓黄的学生，经历了社会动荡，曾因八国联军进北京废学几年，后来慈禧西逃回銮后开恩科考中。当他从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时已经二十八岁了，此时也是民国五年（1916年）了。书中还有一处红色的笔迹：“一九五二年五月二十五日”，算起来，那年这位黄先生应该六十四岁，称得上晚清“遗老”了。此书的封面和封底还另粘寸纸，纸上写着：“此书不可卖，亦不可转借，因东亚无此好书，失之可惜”，书中有多页钤印“黄辅卿”、“辅卿”。可见该书主人对此书的珍惜。不知何故，这本书最后还是流落到街头的书摊。
当然，笔者买的旧书也不是每本都如这本有如此珍贵的价值，即便是买旧书，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是十六七年前的一天，笔者在一书摊发现一页发黄的纸上写有“黎丁”二字，这引起了笔者的注意：十六开大小的一张发黄的报纸上用毛笔题着“河清人寿”四个字，落款处写“黎丁仁兄存念 子恺”，并钤印丰子恺。
虽然子恺先生是大名鼎鼎的画家，但当时引起笔者注意的却是“黎丁”二字，因为这位黎丁先生笔者认识。黎丁是我国报界的老前辈，1949年前供职《大公报》，1949年后一直供职《光明日报》，他是文艺副刊《东风》的资深编辑，他与我国诸多当代文化名人有交往。丰子恺题给他的字怎么会出现在地摊上呢？
摊主看着笔者有意买，遂开价300元，砍价几个来回后，还价到50元。这时笔者反而怀疑这张纸的真假：丰子恺一份只有两页纸的信札当时就值近千元，摊主能不识货？最终笔者还是以低于50元的价格买了。心想，万一是真，错过机会岂不遗憾？
买下这张纸后，笔者立即与黎丁先生取得联系。当笔者打通黎丁先生家电话，告知此事时，先生很激动。黎丁先生说，他家确实有过这幅题字，但原来那字是镶了镜框后挂在墙上的，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有了。于是笔者赶紧到先生家让他辨认。
开始先生连连说是，慢慢地开始摇头：“这纸不是，那纸是宣纸。这字不是，那字有一股灵气。这印也不是，那印周边略有洇迹。子恺先生那字我是看了几十年的，从1948年起就一直挂在我家墙上显眼地方的。我与子恺先生是忘年交，当年写这字是在福建厦门，他从上海去的，刚一去就病了一场。他一个人住在我家，我们天天一起聊天。这幅题字是他病好些后写的，所以我印象太深了。后来他又回上海把家眷接来，我家住不下了，才到外边租房子住，他还邀我带老伴孩子一起去住。再后来，他带家眷去了香港，我为《大公报》写了最后一篇稿子《枪炮声中的厦门》，然后就去了上海。”
黎丁先生的记忆也清晰起来。这时，黎丁先生想起来，此前有一家出版社的人找到他，说要编一本《丰子恺遗作选》，然后就把丰子恺给他题的字拿走了，同时拿走的还有一封丰子恺从上海寄给他的信。后来出版社寄给黎丁先生一本印好的书，出版社说原件会还给黎丁先生的，但一直没还。时间一长，黎丁先生就把这事给忘了。黎丁先生斩钉截铁地说：“你买到的这张肯定是摹的，要么照原件摹，要么照出版物摹。”(彭泽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