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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蒲公英王朝》里,刘宇昆用科幻重述楚汉相争

2018年03月13日 07:55:54 来源: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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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科幻界素有“大刘小刘”的说法,大刘是指一个人单枪匹马将中国科幻抬高到世界高度的科幻国民作家刘慈欣,而小刘,正是接连将《三体》翻译介绍到西方的华裔作家刘宇昆。除了译者身份,刘宇昆自己也是位重要的科幻作家。

  日前,刘宇昆用英语创作的首部长篇处女作《蒲公英王朝》中文版由上海读客出版。《蒲公英王朝》是系列小说,第一部《蒲公英王朝:七王之战》取材自楚汉战争,是刘宇昆用科幻文学对楚汉战争的重新想象。

  据刘宇昆透露,《蒲公英王朝》从本质上说是用奇幻文学的设定,对汉朝兴起这一史实进行了一次重新想象。达拉群岛是由众多岛屿构成的神秘国度。在这里神祇与人类共存,海底修建有连通各岛屿的隧道,有用来运输作战的热气球、飞船、潜艇,战士乘着风筝战斗。在这里,无数英雄正在上演传奇。

  1976年出生于兰州的刘宇昆,11岁随父母移民美国。作为蜚声海外的科幻作家,刘宇昆自2002年发表作品以来,已两次获得雨果奖,以及星云奖、轨迹奖等多项世界科幻文坛大奖。

刘宇昆。Lisa Tang Liu 摄

  姚红成:能首先跟我们简要介绍一下《蒲公英王朝》吗?

  刘宇昆:从本质上说,《蒲公英王朝》是在“第二世界”的奇幻设定里,对汉朝兴起这一史实进行的一次重新想象。两个截然相反的朋友,一个从徭役看守变成了强盗,一个因为战败被夺取了爵位继承权,他们领导了一场反抗暴政的叛乱后,却因如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成了殊死较量的对手。

  姚红成:楚汉战争是国内读者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为什么您会选择这段历史来创作?

  刘宇昆:当我决定要写一本小说时,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我写过的最喜欢的故事的清单,我注意到有一个主题贯穿始终:跨国界的想法,比如在不同的语言、文化、思维方式之间进行转换,在一个参照系中拆解文学作品,并在另一个参照系中进行重组。

  我妻子丽莎(中文名:邓启怡)对我说:“你和我都是在中国历史传奇中长大的,在你的写作中,可以不时听到这些故事的回响。为什么不在这方面写作,赋予古老的故事全新的生命呢?”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我找到了我要写的小说,我想重新想象楚汉之争的故事。

  姚红成:那您又是如何创作的?

  刘宇昆:基于对“旧”的重新诠释和重新想象,西方文学有着悠久的创作传统,比如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约翰·加德纳的《格伦德尔》,无数当代舞台上的莎士比亚剧,这些都是从前的吟游诗人从未想象过的,就连弥尔顿的《失乐园》也可以理解为是对古希腊文化和拉丁史诗进行重新创作的新的基督教史诗。

  但是,重新想象必须有目的,要想成功,就必须吸引熟悉源材料和不熟悉源材料的人。在早期,我拒绝了把这个故事放在第二世界版本的古代中国,就像中土世界(《魔戒》)是中世纪欧洲的第二世界版本一样。长久以来,可以一直追溯到马可·波罗时代,西方文学对于中国的描写都只局限在殖民主义和东方主义色彩。因此,我觉得,由于几个世纪以来西方对中国的误解和僵化认知,不能再去讲一个“魔幻中国”的故事了。

  所以,我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我决定创建一个全新的幻想群岛——尽可能不同于中国大陆。在这个群岛上,民族、文化习俗和宗教信仰只是受到“原始材料”的一点点启发。这是将原始故事剔除到只剩下干净的骨头,然后再给它们新鲜肉体的一个方法,这也能更好地为我的想法服务。

  但在叙事技巧上,我冒了最大的风险。这部小说融合了古希腊和拉丁史诗、盎格鲁-撒克逊诗歌、弥尔顿诗歌、武侠幻想、明代小说和当代穿越小说的传统,这种叙述方式给人以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这里,你会发现迂说式修辞和反叙法,像合唱队一样说话的神祇,“水浒传”式的背景叙事,为另一种语言中的亡隐喻赋予新的含义。小说书名来自《亨利五世》,而蒲公英的核心形象则是受一首唐诗的启发。我试着写一些既古老又新颖的东西,既要审问它的来源,又要审视我们关于什么是西方和什么是东方的假设。

  姚红成:中国读者对这段历史已经较为了解,您觉得他们会对这样的故事感到疲劳吗?

  刘宇昆:就像美国读者经常吸收阿基里斯和奥德修斯、埃涅阿斯和贝奥武夫、哈姆雷特和麦克白的故事一样,并非通过阅读原著,而是通过简化的儿童版本、流行电影的改编,以及在原有故事上改编和重新想象的故事。中国的读者也以类似的方式接触到了刘备、关羽、张飞(《三国演义》)等伟大历史英雄的故事。

  楚汉战争是秦汉时期的一段过渡时期,在这一时期,诞生了许多传奇故事。许多关于中国政治、哲学和身份认知的重要观点都可以追溯到这个时代。在司马迁所著传记的基础上,无数神话传说、民间戏剧、口语文学和诗歌已经流传了几千年。如今的新媒体上,文学作品的重新想象仍在继续,例如电子游戏、电视剧和科幻电影。

  随着我的成长,我从汉字、中国象棋、流行文化中提到的典故和引用、教科书,还有校园游戏中了解到身为土匪、狡猾的刘邦与出生高贵、生性残酷、骄傲的项羽之间的友谊和竞争的各种故事(我和刘邦同姓)。

  这是一个在中国深入人心的故事,它充满神秘、历史,政治策略和幻想色彩。我想试着用我的双手重新创造出一种新的阅读感受。

  姚红成:您为什么会用“蒲公英”作为书名?

  刘宇昆:当我在构思这本小说时,用花来讲述革命的想法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最后我使用花的比喻来作为故事的关键部分。在前半部的一个关键情节中,几个主要角色在玩一个将自己比作一种花的酒令游戏,其他的玩家则评判这种比喻是否恰当。骄傲高贵的君主马塔·金笃背诵了一首改编自黄巢《菊花》的诗歌,将自己比作百花之王的菊花。满城盛开的菊花的景象就像一支金色的军队,暗示了他内心追求光辉荣耀的愿望。狡猾又现实的强盗库尼·加鲁把自己比喻成一朵无名的蒲公英,一种生长在城中不知名的角落和裂缝中的顽强的杂草。这是一种用途广泛的小花,它可以用来做菜,可以用来做贫民的草药,而且它的种子还会随风散到各处生根发芽。他平常的比喻一开始让他的追随者们吃惊,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比喻也渐渐被人理解。

  但是,关于这两种花仍有一些事情没有确认下来。从某种程度上说,蒲公英就像一朵小巧的菊花。究竟是哪一种更加代表了名誉与美德,究竟是哪一种更让人喜爱,直到小说的结尾,我也希望答案不会像人们一开始认为的那样明晰,因为只有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我们才能得到对历史的真实判断。

  《蒲公英王朝》第二部《风暴之墙》英文版已经出版,中文版正在翻译中。在第二部里面有更多的阴谋、权力斗争、军事战略和更多丝绸朋克的科幻装置。目前正在第三部的最后冲刺阶段,相信很快就会与读者见面。

  姚红成:您在《蒲公英王朝》里创造了一个新的概念——“丝绸朋克”。在科幻小说发展已经比较成熟的现在,您为什么会想到另造一个概念呢?到底什么是“丝绸朋克”?

  刘宇昆:为了讲好这个涵盖英雄主义和背信弃义,军事较量和政治斗争,以及王室密谋和飞天女战士的故事,我想创造一种与众不同的美学。本质上,我是个技术人员,所以即使是在史诗奇幻故事中,我也想加入酷炫的机械,创造出让人目瞪口呆的发明。我还希望这些机械装置看起来就像是从古老的中国版画里走出来的,遵循中国古代传奇工程大师,如鲁班和诸葛亮提出的原理。传说中,鲁班发明了军事侦察风筝,而诸葛亮则发明了用竹子和纸糊成的、利用了热气球原理的孔明灯,以及能在崎岖的山区运输物资的木牛流马。

  科幻小说中,创造出一个被技术支配的世界十分常见,定义这类小说时,往往会加上“朋克”这个后缀,因而有了蒸汽朋克、柴油朋克、发条朋克、生化朋克等等。起初,我不确定是否要把这本书也写成“朋克”,后来我明确下来了,至少我会以认真的态度对待小说中的“朋克”部分:《七王之战》并不是对黄金时代的缅怀,而是讲述反叛,对于既定规矩的挑战和革命。

  每一类“朋克”都是由它自己独特的技术语言定义的。我需要做的是定义一种新的、能够达到我理想效果的技术语言。这种语言强调的是设计上的审美,而非力量或技术,因此我决定称它为“丝绸朋克”。

  “丝绸朋克”这种语言中的“名词”基于历史上对于东亚(蚕丝、牛筋、纸、竹……)和太平洋航海文化(羽毛、黑曜石、贝壳、椰子、珊瑚)而言重要的有机材料。“动词”——即能量来源,则是肌腱(和动物制品,如牛筋)、风、水、以及以原始状态存在的蒸汽。而它的“文法”取自生物力学原理、中国古典哲学和工程实例。丝绸朋克的语言系统是灵活的、返璞归真的、生动的,从视觉或机制上都区别与“蒸汽朋克”黄铜—玻璃的刚性语言。

  姚红成:那您又是如何将“丝绸朋克”从一个想法变成一本书的?

  刘宇昆:为了练习这种语言,我先写了一个小故事来探究达拉群岛这个世界。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工程师,他要制造一台军用飞行器,但碰到了一些麻烦。他尝试了各种已有的方案——比如风筝,但都达不到满意的效果。偶然一次,他发现:有些鸟儿,尽管拥有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短小翅膀,仍然飞得起来。经过调查,他发现了一种比空气还轻的气体。

  在小说创作过程中,我对这种技术语言掌握得更加纯熟,不知不觉就有了新的词组和表达。写作的过程变成了解决问题的过程,而且和现实中的工程建造一样有趣。我想到,通过给气囊不断充气和放气,让用竹子和丝绸制成的飞艇调整飞行高度(就像鱼鳔一样);飞艇依靠羽毛桨推动,夜晚的时候会发光,如同水母一样在苍穹之上匀速前进。类似的还有灵感来自于墨家机关,依靠牛筋驱动、有着复杂木制机械装置的假肢。还有蒸汽推动的、像鲸鱼一样游动的潜水艇、依赖本草学的隧道挖掘机、将荣誉战士载到空中的战斗风筝……

  由于这是一部奇幻小说,因此除了科技元素,书中也有许多魔法元素,例如,有一本能比我们自己更清楚记述我们愿望的《自知书》;有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懊悔的神祇;有利用刺绣捕捉灵魂的艺术家;有依靠烟雾来维持幻象的女演员;有带来海啸和风暴,但同时又能载着士兵安全抵达海岸的海洋生物。这些元素无疑在我深入挖掘达拉群岛时,增添了“丝绸朋克美学”的乐趣。

  创作一部小说,对我来说,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在我想象的世界里扮演一次工程师。

刘慈欣与刘宇昆(右)。

  姚红成:这本书里有没有您特别的个人经历?

  刘宇昆:我曾在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工作多年,当他们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他们通常会问我曾从事过哪个领域。我通常都会说:税收。

  我看得出来,他们这时候往往目光呆滞,迫切地希望赶紧结束这段对话。或许他们是希望我能背诵一段关于他们税收的代码,或者是其他一些东西。

  考虑到我对税收的痴迷,税收在这本书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我认为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哪一本奇幻史诗能像《蒲公英王朝》这样关心税收问题:一名税务大臣发现自己被提升为将军,并将他所知道的有关税法的一切都运用到领导军队中去;聪明的行政人员会搞乱税收系统,就像干扰民众心理一样来支持革命;他们会用讨论税收的问题来掩盖间谍活动;而当一座城市被战火摧毁的时候,税收记录会被人保存起来。

  在我的书中,统治者的智慧是由他的税收政策来衡量的,我认为关注税收对世界的建设也是最为有利的。

  我在推特上最喜欢的评论是这样说的:《蒲公英王朝》“让你觉得在美国国税局等待2小时,仿佛只是等了20分钟”。

  姚红成:在《蒲公英王朝》的前言里,您写道将这本书“献给奶奶,是她让我认识了那些大汉英雄”,奶奶曾经给您带来哪些方面的影响?

  刘宇昆:我小的时候,父母在美国读书学习,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在兰州生活。奶奶不仅是我文字的启蒙,帮我建立对文学的热爱,还带我领悟灿烂而深刻的中国文化。

  那个时候,我经常自己编故事,然后配上插图,给爷爷奶奶看。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和奶奶一起听广播评书《三国演义》。我学到的很多写作技巧都可以追溯到这段经历。

  姚红成:很多人一提到科幻就会联想到未来、预言,您觉得科幻作品背后承载的意义是什么?

  刘宇昆:我认为,科幻小说的价值不在于预测未来,而在于给未来一种可能性的表达。它让我们对未来和科学充满一种敬畏感。科幻可以给我们一种语言和思维方式来探索未来。另外,科幻激发了我们对于未来的思想,我们创造未来的时候也就受到了科幻的影响。

  虽然科幻文学不是预测未来的上佳方法——我甚至从不知道哪部科幻作品完全正确地预测了未来——但是通过巨大变革的隐喻,它很好地探讨了我们应该如何自省。我倾向于将科幻作为幻想文学的分支,故事中的隐喻逻辑要比“真实科学”的逻辑重要得多。当我以这种模式创作时,更有兴趣使用科幻的语言来探索比喻背后的情绪和感觉。

[责任编辑: 王志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