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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幻想的地土》

2017年06月24日 07:38:58 来源: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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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聪手绘

  董鼎山、董乐山兄弟俩合影照。

  《幻想的地土》是一本短篇小说集,1947年8月由上海的正风文化出版社初版。作者令狐彗。这个初版其实就是绝版,印数不详。令狐彗今人多已不知,当年,却是上海滩受到青年男女欢迎的新进作家。作品多发表于《万象》、《幸福》一类杂志。

  令狐彗不是别人,就是2015年岁末去世的董鼎山。

  《幻想的地土》是董鼎山的第一本书,也应该是惟一的一本小说集。书中收入六个短篇,写作时间从1944年的1月到1947年的1月。就在此书出版的次月,董鼎山赴美留学,一去三十三年,直到1979年才回到中国探亲。此时,他的父母均已亡故,可探的只有兄弟(妹)了。他上有一位兄长,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的大弟与他年龄相差两岁,自幼及长,关系最好,叫董乐山,是中国翻译界的强手,翻译了多种西方书籍,大约“文革”后77、78、79“新三届”一代的读书人鲜有没读过其作品的。

  董鼎山、董乐山昆仲都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推窗者。所不同的是一个从外往里推,一个从里往外推。角度不同,风景虽可能是同一片,但终究在视觉重点上,是有所相异的。

  董鼎山自述与董乐山关系最近,不仅是年龄相近,而且都爱好写作,都成名于1940年代中期的上海,两人还前后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圣约翰大学。可见当时他们有着几乎相同的生活、学习的圈子。大约除了董乐山秘密加入中共地下党除外。

  在董氏兄弟各自的回忆中,他们两人的处女作都是由柯灵(1909-2000)编发在《大美晚报》的副刊《浅草》上的。董鼎山发表的,是以笔名“坚卫”写于义乌新开中学的一篇散文《铃声》。董乐山则是以“田禾”为笔名写的短诗。但两人的回忆都有小小的错误,《浅草》是《大美报》的副刊。

  柯灵在1939年12月1日《浅草》发刊词中说:“我们不菲薄自己,明白一支笔在这时代还应当有它的用处;却也知道自己的力量,担当不起大刀阔斧的挥舞。我们只想老老实实,下一点播种耕耘的工夫。即或是无力的一锄一犁,仅能教瓦砾中开一朵野花,磐石下添一抹绿色,甚至是颓墙边抽几根荆莽,说明地下并不少蓬勃的生意。”《浅草》的作者,很多是初出茅庐的文艺青年,如:何为、宛宛(黄裳)、坚卫(董鼎山)、刘以鬯、坦克(晓歌)、沈其佩(沈毓刚)等。他们中的大多数以后一直活跃在文坛,也一直感念柯灵。

  至于董鼎山对柯灵的感激之情,可以通过他本人不厌其烦重复的一句话所表达:当年,他们是孤岛时期“柯灵麾下的一群小喽啰”。

  董鼎山把自己从圣约翰大学毕业到赴美出国这一阶段,即1945年8月至1947年8月视为一生“生活最愉快”的时期。此时他经杨复东(笔名钟子芒,1922—1978)介绍进入《辛报》工作,负责国际译写版,并在杨复东负责的文艺版上开设了《世纪末小品》的专栏,专门叙写“中上阶级家庭大学生社交生活情况”,始用“令狐彗”笔名,因该栏目受到欢迎,遂以此笔名继续写短篇小说。

  “令狐彗”的笔名已经很标新立异,但比这名字更怪的,是一个叫“东方蝃蝀”(音dì dòng)的。出现在同时,但成名稍晚一步。这个东方蝃蝀是李君维(1922—2015)的笔名。他与董鼎山有“三同”:同年出生(1922年)、宁波同乡、圣约翰同级同学,但奇怪的是,他与董鼎山认识却晚于董乐山。他晚年自述:我最早是认识董乐山,上课的时候,他坐在我后排,我坐在前排,我带了一本书,大概是《维多利亚传》,是卞之琳翻译的。我上课以后偷偷看,他在后排看见了,问我借来看,就这样认识了。后来我通过他认识他哥哥董鼎山。

  晚年的李君维,写过一篇《董鼎山其人其文》的短文,可能因为写得较早(1984年),文字相对拘谨,远没有另一篇《且说炎樱》写得生动精彩。炎樱是张爱玲的密友,两人是同时从香港大学转学进入圣约翰的。说起来,炎樱和张爱玲、董氏兄弟、李君维之间,有着同学之谊。相比董鼎山,李君维对乃弟评价似乎更高一些,但未留下文字,原因是“太熟了”,不知如何下笔。

  我手头的这一册《幻想的地土》,有一处因为小错,或成小趣,即在书的最后,有着两页完全相同的版权页。这应该是装订的失误,使得这一册,变得独特。

  阅读版权页,除了著作人外,发行者:正风文化服务社,出版者:正风文化出版社(地址:上海新闸路东斯文里四三七号,电话是三五六七0号),印刷者:正风印刷公司(地址、电话均同前)。没有发行人的名字,甚至在定价上,也是空白的。

  在《幸福》杂志一则广告上,有着那本书版权页外的信息:“全书约七万字,售价一万元,精制本版一万五千元。”发行人也应该是有的,但缘何未印上,原因不详。或许是有难以言表的苦衷也未可知。董鼎山在各种回忆中,写到自己的第一本书,只是说是由朋友介绍到朋友的出版社的。但前一个朋友是谁?后一个朋友是谁?没写。

  前一个朋友是沈寂(1924-2016),当时是《幸福》杂志的主编,也是“令狐彗”的重要推手。他回忆:令狐彗《幻想的地土》、东方蝃蝀《绅士淑女图》、马博良《第一理想树》几本书,都是经他一手编成的。后一个朋友,有点难度。但在沈寂回忆中,也找到了,他是正风出版社的经理丁基。但蹊跷的是,在同一时期,即在上海新闸路东斯文里四三七号里,还存在着另一个叫大众出版社的出版机构,大众出版社印行了沈寂《红森林》、施济美《凤仪园》、石琪《豹子酒》等等。以大众名义出版的书,版权页上的发行人均为丁基。而以正风文化出版社的那几种书,发行人则一概阙如。为什么不以同一个出版社的名义出版?确乎有些费解。

  正风出版社当然是有老板的,叫陈汝言,江苏太仓人,声名不彰。钩沉之后,稍有所得,还有点意思,不妨费点笔墨。

  1947年初,读书出版社重印出版由郭大力、王亚南合译的《资本论》,经理黄洛峰向愿意承担南京发行预订的陈汝言授意,拟在国民党机关报纸《中央日报》上刊登《资本论》的广告。为减少环节,以免麻烦,还事先由范用根据该报广告形制设计好版式,并打好纸型,连同广告费60万元交由陈汝言带到南京。此后的过程有惊无险,1947年2月20日,在《中央日报》头版,紧靠报头的左侧,一则几乎是“石破天惊”的广告赫然面世。

  广告上,不仅具备广告所有的各种要素,还加上了“是政治经济学不朽的宝典,是人类思想的光辉的结晶”等词句。可以想象这一则小小的广告在南京掀起的风波。在有的文章中,还绘声绘色描述了蒋介石一早拿起当日《中央日报》的气急败坏的各种反应。不知其出处何在,不引也罢。

  当年2月,让老蒋胸闷的事情确实很多,近的如山东,就在20日开始的莱芜战役,粟裕指挥的华野在三天内,就干掉了国军7个师5.6万余人。远的如台湾,28日爆发了“二二八事件”。不知道喜欢写日记的蒋,在当月写下了如何的文字。曾任他贴身侍卫官的郝伯村,在《郝伯村解读蒋公日记》一书中,写下一句点评:“一九四七年二月是蒋公不幸的一个月。”

  另,当日《资本论》的广告位置是该报的最佳位置,盖其醒目也。当然也最贵,报头下即有刊例:“二十字阔二十五字高每天刊费十二万元”,所以,陈老板除了从黄经理交给的六万元,还填补了六万元。

  1947年的9月7日,董鼎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上海。临行前,朋友们给他举办告别派对,地点就在李君维宽大的家中。董鼎山向朋友们一一赠送了刚出版的《幻想的地土》,“只留下一本带到美国去”,这一本,不久便赠送给了密苏里大学的教授。

  李君维当年有“男版张爱玲”之称,《幸福》杂志的读者信箱曾专门回复读者:“东方蝃蝀并非张爱玲”。董鼎山的“令狐彗文字”也有评论者把他喻为是“张爱玲时代的一个漂亮的尾音”。今天,若要客观评价,不管说张爱玲一路的小说是否确是“新鸳蝴派”,至少在“令狐彗”的小说中,几乎都是痴男怨女,看不到任何的时代跌宕。要知道,他创作活跃的时期,正是上海沦陷的后期和国共内战的初期。

  为了欢送令狐彗,《幸福》杂志不吝版面,在当月出版的第八期上专门发了纪念小辑,含有1、告别《幸福》读者(令狐彗);2、记令狐彗(钟子芒);3、与令狐彗一席谈(上官牧);4、谈《幻想的地土》(汪波)。

  在正值青春的令狐彗的定义中,幻想的地土是空间概念上的,他在《幻想的地土》小说中,借主人公之口写道:“走的远远的,像那月亮一样的遥远。那幻想的幸福地土去。”但行将告别了,又难舍难分,董鼎山在写于1947年9月6日的告别小文中,一再表示自己的留恋之情,最后一句是:“我祝福这些朋友们,我爱他们!”自此,那一时段的这一块土地,成了他去国之后乡愁的原点,他毕生念念不忘。也许,只有人到晚年,董鼎山才会知道,幻想的地土不仅存在于空间之遥,更存在于时间之遥。对幻想的地土,遥望、遥望,惟有遥望而已。

[责任编辑: 王志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