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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害怕的不是告别,而是不告而别

2017年01月31日 09:40:30 来源: 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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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自《每一眼风景都是愉快的邀请》,陈思呈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年10月版)

  前些时日电视节目《康熙来了》停播,作家咪蒙在她的公众号上写了一篇文章标题叫《为什么我们总是害怕告别》。

  千里搭长棚,告别总是难免的。告别其实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告而别,就像《少年派奇幻漂流》中,那只老虎对待派那样。

  “在丛林边上,他(即老虎理查德·帕克)停了下来。我肯定他会转身对着我。他会看我。他会耷拉下耳朵。他会咆哮。他会以某种诸如此类的方式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做一个总结。他没有这么做。”

  “我哭是因为理查德·帕克如此随便地离开了我。不能好好地告别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啊。我是一个相信形式、相信秩序和谐的人。只要可能,我们就应该赋予事物一个有意义的形式。事物应当恰当地结束,这在生活中很重要,只有在这时你才能放手,否则你的心里就会装满应该说却不曾说的话,你的心就会因悔恨而沉重。

  那个没有说出的再见直到今天都让我伤心,我真希望自己在救生艇里看了他最后一眼,希望我稍稍激怒了他,这样他就会牵挂我,我希望自己当时对他说—我们活了下来,你能相信吗?我对你的感谢无法用语言表达,如果没有你,我做不到这一点。我要正式地对你说,理查德·帕克,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现在到你要去的地方去吧。这大半辈子你已经了解了什么是动物园里有限的自由,现在你将会了解什么是丛林里有限的自由。我祝你好运。当心人类。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但我希望你记住我是一个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这是肯定的。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在我心里。”

  之所以抄摘了这么长的原文,是因为派自己强调的这段告别的重要性,在经历了极端的苦难之后,他很需要与他的伙伴—也许是另一个自己,说这么一通话,好好地告别一声,之后尘埃落定。

  去年在某寺庙里,听方丈讲过一个香客的故事,这个香客从小由祖母带大,祖母去世前,他恰好在外地,虽然连夜赶回去,还是见不上最后一面。因为这最后一面没见上,他内心里一直无法接受祖母去世这个事实。他常觉得祖母是在伤心中去世的,也觉得祖母的灵魂至今没有安息。

  方丈说,有很多人见了亲人临终的最后一面,但没有好好说点心里话,结果也是一样的。中国人的拙于表达、临终时周围人群缭绕、逝者陷入昏迷等客观因素,都可能导致这几句有关告别的“心里话”没机会好好说出来。这是很多人的命运—他们都觉得与去世的亲人没有好好告别过,余生一直为此不安。

  这种不安似乎比死亡本身,更让人耿耿于怀。

  这种心理在心理学上有一个解释,叫“完形心理学”。

  心理学家武志红写到一个故事,有个80岁的老人马德峰,在长达47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寻找初恋女友,最终通过报社得以圆梦,找到了女友的下落。这件事未必能用痴情来解释,更能解释它的,也是这个“完形心理学”。

  武志红文章中说,完形心理学源自德国的一个心理学流派,其核心概念就是,我们会追求一个完整的心理图形,一个有始有终的初恋,不管结果是走向婚姻,还是分手告别,只要有明确的结果,就是一个完整的心理图形。

  假如无果而终,像80岁老人马德峰这种,就是没有完成的心理图形,人们会做很多努力,渴望重新将它完成。有报道称,山东青岛甚至有机构从此推出一项特别服务:代孤独老人寻找初恋情人。

  其实这些恋人即使是寻得了彼此,也不见得真的能在现在的生活中互相安慰,也许他们的结果仍是分手,只不过把那一声迟到了几十年的告别,弥补说一声罢了。

  恋人尚可寻找,假如他(她)仍在世间。但生离死别却无法弥补,少年派和那只老虎之间,就有这么一声悬而未决的告别。

  古诗里写离别的那么多,这些诗句可能就是为了与对方好好告别吧。

  踏歌前来的汪伦,是为了好好告别,“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好好告别,是为了告诉对方,在刚结束的这场相逢中,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也是为了好好告别,有了这场醉,以及醉中的歌舞,便可以将自己的感情和盘托出,那么,从别后,忆相逢,这一次告别也就是寂寞岁月可以时时回味的糖。

  不过,最好的告别还是莫过于“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一句。这个开朗的说法,给聚散无常一个宽容的微笑,看破了时间和空间。

  流行歌里也是这样的。田震唱“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林子祥唱“每一个晚上,我将会远望,无涯星海,点点星光”。然后我们就真的以为,以后的每一个夜晚,都可以占据对方的思念。好好地告别一声,意义就在于,对刚结束的那场相逢,做一次盖棺定论。

  有时也想,对于这一声告别的看重,是不是也是一种贪心,起码是一种偷懒式的人际关系,仿佛没有了最后的总结性发言,前面的过程和细节就性质不明了。之前和之后的努力,都是空虚。

  寺庙里的方丈说那个香客的故事,我隔空感到那个香客的痛切,但是方丈说,释迦牟尼出家的时候,也是翻城墙而出,不辞而别的。

  这让我想起凡人对死别的理解。人是有限的,无论怎么样做都是有限的,而死亡却是无限的。庄子说,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人是多么热爱追求圆满的生物,对,完形心理学。“如果能活到孙子上大学,人生就圆满了。”“如果能生个儿子,人生就无憾了。”“如果可以去趟美国,心愿就完结了。”不告而别之难,皆因它提示着最尖锐的不圆满。

  老想起电影《黑暗中的舞者》中塞尔玛在眼睛瞎了之后唱的那首歌:

  谢夫:那么你看过中国吗?看过长城么?

  塞尔玛:长城确实很伟大,但我小小的屋顶没有坍塌,这也很伟大。

  谢夫:你还没有看过尼亚加拉大瀑布。

  塞尔玛:但我见过水。瀑布不就是水吗?

  塞尔玛作为一个盲人,她在这首歌中表达了她对人生的残败的理解,人是生而残败的,没有圆满可言,并不仅仅是那些不告而别的人独有的苦。

  朋友老邓讲述过他对死别的理解,他说,死去的亲人以活着的亲人为殿堂,活着的亲人怎么活,死去的亲人就怎么活。这句话,一开始我把它理解成一种愿力,但是琢磨久了,我觉得它是一种修炼。

  修炼中的人,不应该把死亡当成一段关系的结束。我们其实是有责任把一条路走通的,一个人走,但担负的却是两个人的相知—另一个人是逝者。这并不单是对自己的责任,也是对逝者的责任。是在各种无果而终中,自己修炼出结果。

  其实我只是想把这些话,说给那个寺庙里陌生的香客听。

[责任编辑: 王志艳 ]